(一) 读者的经典,不过是她的童年

她是《杀死一只知更鸟》的作者哈珀·李(Harper Lee)。

她是幸运的。一部作品就把年轻的她送上了神坛,直到50年后还被人津津乐道。

但成名之后,她拒绝采访,从不上脱口秀和八卦周刊。她平静的在她所描述的那个小城生活,直至去世。

哈珀·李

当人们问起她为什么不再写作时,她平淡地说 “我想说的话都已经说过了。我没有什么其他的话好说了。”

她从不自视思想家或者社会运动的推动力量。她只是写自己的童年而已。那个保守的南方小城,童年的好友,慈爱的父亲,古怪而善良的邻居。

她的童年是幸福的。父亲是小镇上受人尊敬的律师,有三个相亲相爱的兄弟姐妹,有相交甚欢的童年玩伴楚门·卡波特(Truman Capote)。卡波特后来也成为美国知名作家。

童年的哈珀是个不爱打扮的假小子,那时还叫做楚门·伯森斯的卡波特因为说话总是过于成熟老练而被小伙伴们欺负。两人都热爱阅读,时常在一起玩耍。

童年的记忆美好而温润,如果没有那一股强大的仇恨的话。哈珀的父亲早年曾经为两个被指控谋杀的黑人辩护。在严酷的种族歧视环境中,两个黑人被判处绞刑。

从此以后,父亲再也不接手刑案。

哈珀把这段记忆写进了《杀死一只知更鸟》,成就了一个经典的正直律师形象,一个种族歧视造就的冤案,和一段无法抹去的南方历史。

(二) 一部作品,一个时代

《杀死一直知更鸟》是以六岁女孩司高特的视角叙述的。司高特的父亲阿迪克斯是一个受人尊重的小镇律师。接到法官的指派后,虽然面临众多非议,阿迪克斯还是同意为被指控强奸白人姑娘的汤姆辩护。

电影版《杀死一只知更鸟》中的庭审现场

经过细致调查和阿迪克斯有力的辩护,案件的事实逐渐清晰: “受害人”白人女孩马耶拉主动勾引汤姆,被她的酒鬼父亲鲍勃撞见——鲍勃将马耶拉暴打一顿后,父女俩诬陷汤姆强奸。

但即便事实已经水落石出,汤姆还是被白人陪审团判处有罪,被判死刑。

不甘蒙冤的汤姆在试图越狱时，被击毙了。

司高特和哥哥詹姆

在悲剧的背景中,哈珀给了读者一线曙光——虽然没有能成功将汤姆从绞刑架上救下来,但是阿迪克斯在法庭上的有力辩护使得酒鬼鲍勃暴露了说谎成性,毫无是非观的低劣本性，小镇上再无人愿意相信鲍勃的话了。

鲍勃恼羞成怒，在司高特和哥哥詹姆放学回家的路上偷袭了他们。詹姆在扭打中伤了胳膊。幸好他们的脾气古怪孤僻的邻居布及时出现,将兄妹俩解救了出来。

司高特和古怪的邻居布

前来调查的警官发现喝醉的鲍勃在扭打中死了。警官认为可能是布在拯救兄妹的过程中错手杀死了他。但他并没有深究下去——他告诉阿迪克斯,他确信是鲍勃自己在醉酒状态中不小心摔倒在他自己的匕首上。正义终于通过小镇古老的方式得到了某种形式的伸张。

小说的反种族主义基调在美国民权运动的历史洪流中成就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小说一经出版就引起了巨大反响,并在第二年获得了普利策文学奖。

1962年,小说被改编成电影,由格里高利·派克饰演律师阿迪克斯。派克由于在这部影片中的精彩诠释,获得了当年奥斯卡奖最佳男主角奖,也成了哈珀的终身好友。哈珀为了表示对派克对以父亲为原型的男主角诠释的肯定,将父亲珍藏的一块怀表送给了他。

司高特和父亲阿迪克斯

更有趣的是,哈珀童年的好友卡波特也被写进了小说中,就是司高特童年好友迪尔(Dill)的原型。卡波特所著的《蒂凡尼早餐》在1961年上映。

在《罗马假日》中塑造了世纪经典的银幕情侣形象的派克和赫本，接连在两个作家好友的经典著作中遥相辉映。

哈珀和众生好友卡波特

正因为在时代的风口浪尖,小说也遭到了各种非议。

六十年代的美国仍然十分保守,有不少批评家认为强奸这个话题过于耸人听闻,小说中对穷苦白人的刻画也过于黑暗。到了七十年代,黑人民权运动取得成功,舆论风向转换,批评家又说小说对黑人形象刻画过于刻板和脸谱化,对种族歧视抨击力度不够。

电影《卡波特》中塑造的卡波特和哈珀

对于这一切,哈珀都淡然处之。她依然深居简出,从没有因为随着成功而来的名利而改变淡薄的天性。她仍然是那个恬淡的南方姑娘,无法成为好友卡波特笔下丑小鸭变的白天鹅。

(三) 一生一书，再无其他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忠于自己的作家,生前却无法保护自己最后的一点尊严和自主。

哈珀从未想过要再出版另外一本书。

她的一生,她的杰作,她最钟爱的宝贝,只有一部。

然而,在一直保护和照顾哈珀的姐姐去世几个月后,2014年,哈珀的私人律师和书商声称,经过50年的漫长等待,读者终于可以读到哈珀的第二部作品了。

这所谓的第二部小说叫做”Go Set a Watchman”,故事设定在《杀死一只知更鸟》的二十年后。司高特从纽约回到阿拉巴马州的小镇,发现已经物是人非,父亲阿迪克斯成了一个带有强烈种族偏见的人。

听说这个影响了几代人的作家终于要出第二部小说的消息,读者兴奋异常,因此这本书一经出版就获得了巨大的商业成功。

然而,阅读过后，读者都纷纷表示失望和不解——塑造美国几代读者是非观的正直律师形象会这样被哈珀一手毁掉吗?

派克在《杀死一只知更鸟》的拍摄现场

其实，这部书并不是什么续集。

这是哈珀在出版《杀死一只知更鸟》前最初的手稿。被书商买断后并未出版,原因是经验丰富的责任编辑Tay Hohoff认为，哈珀虽然天分出众,但是技巧和情节设置仍需历练。几经改写后,才有了《杀死一只知更鸟》。《杀死一只知更鸟》和最开始的"Go Set a Watchman" 不管从情节还是人物设定上都有重大改变。

这部未出版的 “Go Set a Watchman” 只是哈珀的练笔之作,从未打算出版。

2013年后哈珀的健康状况急剧恶化,到后来已经是耳聋目盲。一直帮助她打理日常琐事的姐姐去世后,哈珀更失去了最后一个愿意爱护她,帮助她,保护她的初心的人。

书商就趁这个机会让哈珀签署了同意出版的文件。至于当时已经失去视力和听觉的哈珀是否知道她在签署什么，已经无从得知。

阿拉巴马州政府怀疑哈珀在签署同意文件的时候已经丧失行为能力,所签署文件并无法律效力，着手进行调查。但最后也无疾而终。

哈珀在《杀死一只知更鸟》的拍摄现场停留了三个星期，与派克结下了深厚友谊

哈珀这个只忠实于自己的作家,最后还是败给了贪婪。

只愿哈珀被记住的,还是她那风趣幽默,悲而不伤的唯一作品,《杀死一直知更鸟》。

只愿哈珀在生命的最后一年多时间里,屏蔽掉了这世间所有的肮脏和贪婪,变回那个单纯快乐的南方姑娘。

只愿这只美丽的知更鸟,飞向天堂时,轻盈展翅。

最后，献上格里高利·派克主演的律师阿迪克斯面向陪审团所做的结案陈词。

愿那一句惊天地泣鬼神的 "In the name of God, do your duty" 被你我铭记。